祺音

我有故事,你有酒吗?

【黄曲】南山忆(二)

本文cp:黄曲

故事背景:两晋交替时期

本文篇幅:短篇(四篇完)

文章分类:正剧向

本篇归属:《歌曲具象系列》

*注:正文部分加粗内容皆为《南山忆》原歌词引用或改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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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 夏 · 繁盛

    虽然仅有一面之缘,小和尚还是记住了那位施主的样子。因为他的气质实在是太过独特,言语温和,目光含笑,但是举手投足间,却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。而且,不知为何,小和尚总觉得他有一种清冷凌厉的杀气,不像是佛门中人。

    那日之后,小和尚被分配到住持左右,侍候讲经。再见那男人,便已是仲夏时分。住持讲经结束,正回房时,迎面看到了那男人身披蓑衣信步而来,施礼道:“住持别来无恙。“住持还礼:“一别数十年,施主竟是大好了。不知为何上山?”那男人报以微笑:“刚刚去了茅庐,只见得草木茂盛,才扣了柴门,便有一只野兔受惊跑出,倒吓了我一跳。我仔细一看,那野兔竟已在院中产下幼崽了。”“南山野兔,最是怕人的。”住持看了看天,道:“如今天色还早,如若施主有空,我们一同前往红亭叙叙旧如何?”

    苇岸红亭,乃是南山一景。那男人抖抖绿蓑,应邀对酌。

    小和尚倒茶完毕,静立一旁。倒是那男人看着他笑道:“毕节小师傅,许久未见啊。上次匆忙,忘记自报家门。还请小师傅见谅。我叫黄志雄。”小和尚忙还礼。

    住持问道:“施主这些年,不知作何营生?”黄志雄答道:“王敦之乱后,海内也还算安宁,黄某寒门布衣,又无族人兄弟,只是三亩薄田,一间草屋,自食其力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看着施主已经释然,如此便好。徘徊于往事,终不能长久。人生在世,春花秋月,都只是天地一瞬罢了。“

    黄志雄抿了一口茶,叹道:“都说这南山三绝,红亭之苇景,南山寺之清茶,竹里馆之弦乐,天下少有。如今这茶,竟和但年师父在时一模一样。“言毕,突然反应过来,说:”抱歉,失礼了。“住持并未在意:”当年师父收留你,培养你,最后虽然你决意下山,按佛法不再归我师门,可是师父终究是念你的。“

     “我当初坚持不受五戒,就是为了能够日后投军,手刃仇人。我毕生惟有两憾,其中一者,便是没能见着师父最后一面。不过能看到师兄料理寺院极为妥帖,南山寺香火旺盛,也是好的。“

     “当年你失魂落魄而返,跪求师父给你剃度出家。师父拒绝你是有苦衷的。他说你尘缘未了,凡根未净。即使剃度落发,终不过是表面而已。那年你走后,便再无音信。直到圆寂之时,师父还对你放心不下。“

    黄志雄垂眼道:“师父苦心,当年我确实不解。后来云开雾散之时,便全然明白了。“

    夏日黄昏,晚风微醺。黄志雄伸手抓住一片纸钱,叹道:“纸钱晚风送,谁家又添新痛。“

    二人一直聊到夜晚。上有星斗满天,下有江畔渔火,茶具精巧,黑暗中略透青光。“果然还是南山风景好。我征战多年,踏遍四方,从未见过如此胜地了。一日之景不同,然各有意趣。“”哪里是没有那好风光。心中静美,则万物静美。“

    可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,心猿已深锁

 

       二人辞别之后,小和尚好奇道:“难不成那位黄施主,竟是我的师叔?“住持颔首。小和尚继续道:“这位黄施主还真是仪容俊美啊。连笑起来都那么温柔。”“他笑了吗?”“笑了啊,笑了很多次呢。”“不,你看错了。从那个人辞世后,他再也没笑过。”“师父,是哪个人啊?黄施主是为她下山的吗?”

    “不。黄施主是和他下山的。“

 

       建兴元年(317),黄志雄还叫黄日跳。在山上学艺七年后,正值奋威将军祖逖募军北伐,他决计下山投军。

       曲和第一个反对。长达六年的朝夕相处,茅庐生活,他早已经把黄日跳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他也早就习惯了在南山上弹琴舞剑的悠然日子。他不想让战争搅乱他们的平静时光。

      “你是要报仇吗?可是你的仇家到底是谁?你知道吗?至于我的仇家,他们聚众成匪,祸害一方,官家五年前就派军剿灭了。如今南境太平,你本可在南山上潇洒一生,为何要参与北伐?”曲和难得地激动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李熏然已经七岁了,他第一次见曲和发这么大的火,躲在一旁小声说:“黄大哥这么做,是为了国家长治久安,百姓安居乐业。”黄日跳欣慰一笑,一把将小兔崽子捞了过来:“不枉费我这么些年白疼你。小然然,有前途,果然是知道我心思的人。”李熏然别扭地从他怀里下来:“我都长大了,不准叫我小然然。我以后可是要立志做捕快,匡扶正义的。“

曲和在一旁叹息。他生性淡泊,不喜功名利禄,避世消极,唯爱修习琴技。他从不理睬这江山易主,改朝换代之事,也从不在意争权夺利,尔虞我诈之斗。他只愿这南山能够安宁祥和,黄日跳和李熏然能够无忧无虑。

可眼下,这二人一个想参军,一个想入仕,唯有自己仍想逍遥山水之间。

“曲兄弟,你听我说。“黄日跳耐心地解释起来:“你、我、熏然为何突遭会横祸?匪患是标,乱世才是本。乱世之中,四处征战,国家法纪废弛,官府威望不再,因此才会匪祸四起。只要政令不达之地,便会王法缺失,恶人当道。冥顽不化的刁民、击散溃退的流兵、乃至偏远之地的官家,他们都有可能变成匪祸。因此,我全家被流兵所杀,你全家被匪众所杀,而熏然的父亲虽为官府公人,也难逃厄运。”

“时隔多年,我的仇家早已无处寻觅。我平生所希冀的,便是安定四海,若这乱世能进入治世,也就不会再有类似的悲剧发生了。”相处多年,黄日跳自是知道曲和的心性愿望的。他轻轻地抱住了他:“对不起。我和你的想法背道而驰。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你我二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,自然都有一番打算。他日待我封侯拜相,自会衣锦还乡。到时候或许你都已经有儿子了,一定要认我做干爹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还有我!”李熏然急着举手:“师兄,你儿子也要认我做干爹啊!到时候我当捕快,看着方圆十里谁敢欺负他!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个小兔崽子,又胡来,任你做哥还差不多。”

      曲和自是知道的,黄日跳从不是这避世之人,他一直都是热心的。他年幼的时候,实力尚弱,只能尽己所能护他周全。待他羽翼渐丰,实力强劲之时,便终能一展宏图,去周全他的国家。

“黄日跳这个名字太不成体统了。你既要投军,便起一个好名字吧。别到时候封侯拜相了,名字却惹得皇上笑话。”曲和强颜欢笑,坐下铺纸拿笔,黄日跳见曲和松口,喜不自胜,忙过去磨墨:“你是个文化人,你说,我起什么好。““你既然志向远大,那叫这个可好?”曲和下笔利落,字迹娟秀。

“哎,志雄好,是个好名字,一听就是个威猛雄壮的人物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。师兄,你真是太厉害了。”李熏然惊喜地喊道。“黄志雄···”黄日跳嘴里反复念叨了几遍,也觉得意味无穷。

 

从此,黄日跳就成为了黄志雄。

他告别曲和和李熏然之后,便返回寺内收拾行李。师父知道他执意投军,百般劝说无果,便以佛门弟子不可杀生为由,逐他出了师门,勒令明天一早必须离开南山。

次日一早,黄志雄便收拾行囊下山了。募兵处人声喧闹,报名者众,都是精干的小伙子。他报了姓名籍贯,领了初饷,便在一旁等候分配。突然,一个人在背后拍他。他扭头一看,却是曲和。

“你怎么也下山了?我不用你送的。”黄志雄正说着,却看到曲和背着琴,手里也拿着初饷。

“志雄,我也投军了。”

你若是一心报国,我放弃那山水生活又有何妨。这世上,我在意的,终究是你,而不是那份逍遥。

 

参军伊始,曲和所想的,只是和黄志雄在一起。五胡乱华、北伐勤王,收复失地,这些该由权贵们谋划的事情,与他小小曲和何干。家国天下,是黄志雄的信仰,而黄志雄,则是他的信仰。

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?合眼之前,曲和细细地回想着。

或许是大江之上,祖逖将军中流击楫之时。他那气贯云天的豪迈,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热血沸腾:“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,有如大江!”众兵士震甲高呼,与滔滔江水相得益彰。震撼的场景让曲和第一次反思自己的观念是否太过狭隘。众将士皆是底层民众,饱受战争之苦。或为了心中的一腔热血,或为了收复故土的信念,或为了出兵勤王的忠诚,他们抛却安宁,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战场。

或许是黄志雄只身犯险,前往敌营离间之时。彼时北伐军初到江北,立足未稳。而豫州地区武装众多,以占据谯城的张平、樊雅二人最为庞大。在招降不得的情况下,祖逖率兵久战不下,施以离间计。黄志雄自告奋勇,孤身潜入张平处,离间张平部下斩杀张平,终于除得一患。曲和为此勃然大怒,而黄志雄却说:“为了国家,一己之身,何足挂齿。”祖逖将军对他赞赏有加,着命提拔重用。曲和看着被人交口称赞的黄志雄,不由得反思,黄志雄胸怀家国天下,令人敬佩。而自己只在乎二人情感得失,是否配不上英雄的他。

或许是豫州富户坞堡凌氏变卖家产,捐资劳军之时。北伐军连续大战,占领了豫州,但也人困马乏,军饷短缺。豫州富户,行医世家凌氏家族变卖了许多家产,购买兵器、粮草、铠甲等军资无偿劳军,并且派遣家族从子凌远随军效力。同样渊博好学、爱好风雅的凌远,与曲和成为了朋友。他对曲和说:“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”“医家都这样看淡生死吗?”“不,医家正因为看惯了生死,才知道死亡的庄严,才知道为天地、为生民、为圣贤而死,方死而无憾。”

或许是自己屡受震撼,以至于自己都在不经意间奋不顾身之时。当祖逖率部收复黄河以南大部分失地,与后赵拉锯抗衡时期,双方时起兵戈,互有胜负。两军对阵之际,人数众多、声音嘈杂、兵阵宏大,惟有令旗和锣鼓才能号令众军。曲和身体瘦弱,一直被众兵士排挤,只得做了击鼓令兵。一次出击,因有叛徒出卖,后赵大军侧翼包抄,围住了大鼓所在的中军。杜剑锋急令鼓兵击鼓,变换阵型,怎奈得叛徒早有预备,指引着后赵弓箭手射击大鼓所在处,击鼓令兵十损八九,曲和也身中数箭,鼓槌早被击飞。千钧一发之际,曲和躺在地上,拼尽一身力气,不惜将大鼓掀翻在自己身上,以头盔为槌,敲击战鼓。凭借着与生俱来的乐感,曲和在濒临昏迷之时,仍然准确击出所需阵型的鼓号。所幸,他所在的军队历来训练有素,反应敏捷,迅速变换阵型,击退了后赵大军的围攻。

只有自己也拼死报国之时,才懂那种奋不顾身的感情。战后论功行赏,曲和这个默默无闻的兵第一次得到了大家的重视。曲和看着黄志雄投向自己赞赏的目光,第一次觉得幸运。黄志雄从来没有用那种目光看向他,那是一种钦佩而又自豪,赞许而又骄傲的目光。他突然觉得自己成长了。曲和很高兴。以前的他,或许只会因为黄志雄的目光而高兴。而现在的他,更多的是为自己终于突破了自己的格局,能够理解家国天下的情怀而高兴。他不必再一直被黄志雄保护在身后,而可以与他并肩而立,共担风雨。

    这次曲和立了首功,得到了将军的亲自慰问。他们的将军杜剑锋,出身草莽,高大威猛,战功赫赫,本人因为贫寒并未读书,因此十分敬重读书人。在了解了曲和的生平之后,杜剑锋大呼后怕。

原来,祖逖所率领的北伐军一直以来受到朝廷的冷淡,一直是自募兵马,自筹军资,因此军中文化人奇缺,文职工作无人能当。曲和文化高,晓音律,聪颖伶俐,顽强坚韧,文职工作最适合不过。于是杜剑锋当即决定,留曲和在自己帐中做长史,专掌军队文案、调度、命令、奏章。

曲和任长史之后,文案保管、文书起草、后勤调度等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,令众人刮目相看。更让杜剑锋惊喜的是,曲和在培训击鼓令兵、击锣令兵、角号令兵上也颇为得心应手,而且还能帮众兵士代写家书。加之曲和为人温和,待人诚恳,性情豁达不记仇,因此在军中威望颇高。  战场浩大,军务繁杂,曲和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方。

春雨洒尽,夏阳似火。黄曲二人,在经过了漫长的蛰伏之后,破土而出,热烈地盛开着。他们已然成为参天大树,枝繁叶茂,未来可期。

 

“真没想到,你这样性格的人居然也能在军队中如鱼得水。”又一次大捷庆功之后,黄志雄看到曲和被敬酒不断,由衷感叹道。曲和回到他身边,瞟了他一眼:“跟谁学谁嘛。你这么油嘴滑舌,会讨人开心,我跟你在一起十年了,还不得学几招。”

彼时的黄志雄尚未发现,在漫长的十年中,曲和在被他一点点雕琢,一点点改变,早已世事洞明,人情练达。

觥筹交错间,曲和索性弹琴助兴,士们击剑以贺。曲长史的古琴,实在是他们军队的骄傲。连祖逖将军都称赞有加,极其给他们军队长脸。琴声响起,连他们将军也凑了过来,加入了他们喝酒听琴的阵营。他们的将军杜剑锋,虽说称为将军,但也只是裨将,加上又是出身寒门,自然无世族军官的傲气,更能和普通士兵把酒言欢。杜剑锋自幼亡父,后来投身军旅,一路摸爬滚打,靠着赫赫军功和祖逖的再三推荐,才在人到中年之时,在世族把持的军队中谋得了一个小小的裨将之职。

酒过三巡,杜剑锋凑到曲和那里,嘿嘿地笑:“曲兄弟,你不如替我写封家书,告诉我娘,我又打了一次胜仗,祖将军说要给我请赏哩。这次我就能成偏将了。”黄志雄一把搂过杜剑锋的肩膀:“大哥好好混,在那帮凭着爹娘坐高位的小子中杀出条血路,以后兄弟们就跟着上了!”杜剑锋一向喜欢黄志雄这个打仗勇猛,谋略过人的年轻人,跟他干了酒:“黄兄弟说的是。凭什么咱们在前线受苦受累,那帮小兔崽子啥都不干就能升官发财?就凭他们会投胎?”曲和看着二人都喝多了,话风愈来愈偏,赶紧把话题扯开,扶二人各自睡去了。

这样的日子,也挺好。曲和躺在田野上抬头望天,夜空繁星点点,似是大地枝繁叶茂。当年在南山之中,终日笛琴作伴,肆意山水,哪里会想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,也会有一日披战袍,上战场,擂战鼓,为天下苍生而四处征伐。

命运真是翻云覆雨,颠倒乾坤。

夜半时分,曲和冻醒了。果然是季夏时分,即将入秋,深夜便天凉了。曲和准备策马返营,突然停了下来:快秋天了?这么想着,嘴角便浮出了笑意:经历了一个夏天的呵护与耕除,秋天了,也该丰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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