祺音

我有故事,你有酒吗?

【黄曲】南山忆(三)

本文cp:黄曲

故事背景:古风 · 两晋交替时期

本文篇幅:短篇(四篇完)

文章分类:正剧向

本篇归属:《歌曲具象系列》

*注:正文部分加粗内容皆为《南山忆》原歌词引用或改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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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秋 · 肃杀

    黄志雄和曲和的故事是如此之长,以至于住持尚未讲完,都已四更时分。小和尚意犹未尽,还想再问,住持却止住了他:“毕节,佛门子弟,最忌贪婪。”小和尚只好讪讪闭嘴,回房歇息了。

    秋天的夜空,最是清凉。夜空中蓦地绽放出了一朵朵灿烂的烟花,映亮了整座南山。亮光中,南山寺的僧侣们诵经祈福,竹里馆的乐师们奏响丝乐。李熏然兴奋不已,蹦蹦跳跳。曲和呢?黄志雄正欲寻找,却发现漫天烟花之下,曲和正静静地抱着自己。耳畔丝竹声悠悠,叫人忘忧。黄志雄深感哪里不对,随即冷静地睁眼——果然是南柯一梦。

    夜深露重,已然四更时分。他坐了起来,却再无睡意。当年在南山之上,虽然曲和对他心有所属,但是依他那腼腆内敛的性子,是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的。

    终究是自己负了他。

 

   中秋佳节,一直是南山上最繁忙的时日。到寺院祈福礼佛的人们络绎不绝,小和尚负责为香客们引路,也忙得不可开交。“小师傅,在下香客凌远,想为故人祈福,顺道捐献香火,不知该往何处去?”小和尚一惊,不禁问道:“故人可是黄志雄和曲和?“凌远和身旁的李熏然俱是一愣,问道:”小师傅如何得知?“

    小和尚索性将二人领入后房,将两次遇到黄志雄的情况说明。凌远与李熏然都讶异不已:“我二人当年也遍寻南山诸人,只说曲和身死,黄志雄疯癫不已,出家被拒,不知所踪。怎的如今突然又出现了?”

     “不对啊,黄施主温和从容,彬彬有礼,不像疯癫之人的模样啊。”不过小和尚转念又想到师父的一句‘黄施主,看来已经大好了。’,便改口道:“难不成黄施主以前发疯过?”

    小和尚一直对黄曲二人的后续耿耿于怀,怎奈后来住持怎么也不肯详谈,见凌远既是故人,便向他打听。凌远倒也爽快,索性也就说了。

     “建兴元年(317),北伐军组建之时,黄志雄和曲和二人便已投军。我与他二人同属杜剑锋将军麾下,彼此关系交好。他三人忠肝义胆,一心收复失地,功劳极大,颇得祖逖将军赏识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北伐形式一片大好,收复北方指日可待。谁曾想,祖逖将军功高震主,引得朝廷猜忌,皇帝为防止祖将军拥兵自重,便派了戴渊为征西将军,都督黄河以南诸州事务,名为都督,实为监视。祖将军赤诚之心,可昭日月,北伐举措却深受掣肘,屡屡错失大好时机。朝堂之上,王敦跋扈,群臣党争,人人为一己之利明争暗斗,而置百姓国家于不顾。祖逖将军忧愤成疾,竟于太兴四年(321)亡故了。“

    “祖将军亡故之时,杜剑锋将军正带领所属部在河南修葺依山重地虎牢城,这也是祖将军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工事。谁曾想,祖将军逝世后,王敦竟举兵谋反,威胁天子。朝中风云突变,无人关心北线安危。此时,后赵大举南下,进攻虎牢城,那是我们的灭顶之灾。“

    李熏然看到凌远眼神中的忧伤。他相信,若是黄志雄和曲和活着,他们眼中,也会有同样的忧伤。

    永昌元年(322),东晋王朝内忧外患。大司马、荆州刺史王敦以“清君侧”的名义造反,兵临建康。而北方强敌后赵,在经历了数年的养精蓄锐之后,亦抓住战机,大军南下。

    所有东晋士族的目光都集中在建康,因为那里才关系着他们的荣华富贵。而虎牢城?那是只有祖逖才在意的地方,他早就人走茶凉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军资短缺,虎牢城防久久未成;朝中混乱,后方援军遥遥无期。杜剑锋仅仅是一裨将,所属部落仅六千人,而面对的,却是数万后赵铁骑。

    或战?或走?这样的问法太过轻飘,不如说是或死?或生?

    六千壮士,在校场上静穆而立。秋风袭来,带来了北方悲怆的苍凉。杜剑锋铁血汉子,死而无憾。只是这六千好男儿,真的值得投入到这一场必败的战斗中吗?他在痛苦地挣扎之时,慷慨激昂的战鼓声传来。众人望去,正是曲长史。他那依旧瘦削的身材在大鼓的衬托下更显渺小,但正是如此文弱之人,却击出了东晋王朝的最强音。这是祖将军生前所编的进击之号,声声急促,似是催人奋进。

    六千壮士纷纷抽出剑来,杜剑锋抽出剑来。大战在即,沙场秋点兵。

    这,才是真正的魏晋风骨。

   

    六千壮士,依托着半成的虎牢城防,进行着最后的阻击。他们都报了必死的信念,不求战胜,只求能够再拖延一天,让后方有更多的时间巩固城防,调兵遣将。“只要能够保得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,虎牢城一地不足为惜。”杜剑锋笑着对自己的亲信们说:“毕竟黄河以南,可是祖将军一生的心血啊。”

    第一日,杜剑锋找来凌远,拜谢大恩:“凌先生,征战四年,多谢你一直救治兄弟们。如今这场仗是死仗,凌先生不如回凌家吧,不必陪葬。“”杜将军,正是死仗,才更需要医者,不是吗?“凌远放下手中的药材,正色道:”坞堡凌氏,世代行医,素来仰慕祖将军霁月清风,如能为祖将军效劳,身死又何以报万一。“

    第二日,黄志雄拉过曲和,要求他走:“曲和,你本是山水之人,不必为这战争所累。你走吧,回到竹里馆去。那才是你最终的归宿。”他断然拒绝了黄志雄的建议:“捐躯赴国难,视死忽如归。若能和兄长一并没于国难,未尝不是乐事。”这时的黄志雄才突然发现,眼前的年轻人,虽然依旧身形瘦弱,但气质却早已不同。抛却了往日的儿女情长,沉淀了沙场的坚毅不屈。

    第三日,杜剑锋找到曲和。他说:“曲兄弟,可否为杜剑锋写最后一次家书?“曲和面色含悲,点头应允。上一封报喜的家书还未送到,这一封报丧的家书便已写就。曲和拿着那字字泣血的家书,第一次觉得自己父母双亡,竟也有些好处。索性,他便替剩下的数十兵士一一写了家书。这些兵士们都是底层,在人生的最后关头,都是对家人一些最朴实的叮嘱。曲和一夜未眠,夤夜挑灯。即使死战在即,在这军中,他依旧奋战在属于他的位置上。

    第四日,虎牢城破。

    杜剑锋率领着十余名残兵,且战且退,终于退到了绝顶之上。四周皆是后赵士兵,后赵将军石虎劝降未果,便下令击杀。乱军涌上,黄志雄身负重伤,左冲右突,已经筋疲力尽,突然间左腿又被刀锋划过,终于体力不支,倒在地上。见那刀又高高举起,黄志雄心下释然,便闭眼等死。谁知只听见琴声刺耳纷杂,自己却毫发无损。

    原来是曲和。他见黄志雄无力抵抗,情急之下,将自己的家传古琴挥出抵挡,刀锋所至,琴弦根根断裂,发出凄厉的尖叫,宛如古琴临终的悲鸣。而结实的琴身,也早被劈成两半。趁那后赵士兵一时愣住之际,曲和竟抓起琴弦,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。黄志雄看到曲和猩红了双眼,咬牙切齿,目眦欲裂,有如疯魔。他是那样得用力,以至于双手都勒出了血迹都不自觉,锋利的琴弦几乎将那士兵的脖子割断。

    下一刻,黄志雄就看到曲和的身体就被数枪穿过,鲜血喷薄而出,洒了他一身。随即那数枪戳刺着曲和的身体,将他丢入了悬崖之下。黄志雄惊怒交加,竟也吐血不已。意识消失之前,他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曲和击打了进军战鼓。

    那是祖将军所编的战鼓啊。只可惜,他命数已尽,无法再捍卫祖将军一生的心血了。

    

     “那黄施主最后是如何得救的?“小和尚疑问道。”“黄志雄最后听到的战鼓声,并非幻觉,而是祖逖将军之子,祖约将军率领的援兵。当时黄志雄失血过多,急怒攻心,昏死过去。后赵士兵闻有军鼓,急急撤退,因此黄志雄得救。只可惜,他醒来之后,受到了太大的刺激,精神有些失常,最后自行离队,不知所踪,我再也没有见过他。“

     “还有一个问题。“小和尚蹙眉:“你如何知晓这些事情?难不成当时那种情况下,后赵军队还会放过敌人?”

     “真是一个好问题。”凌远眼神中竟然有了些赞许之情:“我一届医者,又不会舞刀弄枪,当时本欲投崖自尽,谁知竟被树枝挂了一下,侥幸伤重未死,被山民所救。可也许正是我的幸存归来,深深刺激到了黄志雄。使得他一直认为,曲和也未死去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会不会曲长史也和你一样幸运呢?“”不会。“凌远干脆得有些残忍:”曲和当时数枪穿胸,这是我亲眼所见。即使他当时并未被投入崖下,也不会生还。“

     “那位杜将军呢?”“杜将军尽忠报国,死得其所。“

     “那···他的老母亲呢?“小和尚小心翼翼地问道。“他的老母亲,在得知儿子要晋封后,欢喜不已,却短短数日之后又收到了儿子战死的消息。大悲大喜之下,也去世了。待我差的人赶到之时,也只能买一口薄棺,让杜老夫人入土为安,也算全了杜将军的一份孝心。”

    谁说秋天一定就意味着丰收。古人有云,秋主肃杀,万物萧条。待黄志雄幡然醒悟之时,他赤诚的报国之心,他追随的祖逖将军,他的战友,他的爱情,都已经凋零在了虎牢城。

 

    黄志雄醒来之后,一直沉默不语,只是大口喝酒。

    他看到了大难不死的自己,看到了大难不死的凌远,却没能看到大难不死的曲和。

    曲和在他眼中最后的一幕,便是胸口绽放出的血莲。然后,他的身体便像破旧的布条一样被敌人轻易地甩了出去,又像断了翅膀的鹰一样跌落了山崖。他所珍爱的曲和,他所疼惜的曲和,便这样被敌人残忍对待。为什么都落入了悬崖,偏偏是曲和没有生还?胸中的郁气与戾气,在酒气的催化之下,终于发酵。

    他面色阴郁,闯入凌远的房中,推倒了一旁诊断的军医,扯起凌远的领子大吼大叫。凌远重伤未愈,经不起折腾,一番撕扯之下已然气若游丝。而黄志雄因为太过激动,伤口崩裂,鲜血也染红了白色的底衣。最后是一声熟悉的哭腔让他惊醒的:“黄大哥,你快住手吧。我师兄在天有灵,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。”他从疯癫中清醒过来,看到的是一脸泪痕的李熏然。

    报丧的使者来到南山之后,因为二人皆是孤儿,所以便由关系最为亲近的李熏然前来探望。李熏然哭了一路,结果没想到情况比他预想得还要坏。

     在他的精心照料下,黄志雄的身体很快康复,但是精神却时好时坏。李熏然忧心忡忡,听闻凌远出身医家名门,便经常腆着脸前去讨教方子。 可是凌远也束手无策。医家问诊,讲究望闻问切,可是现下黄志雄根本不能看见凌远。一看到凌远他便会陷入癫狂,以至于刀剑相向,全然不顾昔日同袍之情。李熏然怎么知道?因为最初凌远不信邪,再三要求之下面见了黄志雄一次,结果那一次若不是李熏然已然功夫利落,凌远可能早死在黄志雄的剑下了。

    黄志雄日日喝酒,不问他事。李熏然不敢离开,也只得日日跟着。如今,黄志雄已经从北伐英雄,变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疯子。他总会突然地发疯,又哭又笑,大声呼喊着曲和的名字,见人杀人,见鬼杀鬼。数月下来,连军队的高级军官也十分头疼,只想赶紧让他走人。就在李熏然准备带黄志雄回南山之时,黄志雄却失踪了。

    李熏然甫才下山,又是一个年轻人,阅历少,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凌远很是同情黄志雄等人的遭遇,便主动为李熏然筹划。二人先是赶往曲和坠崖之处,方圆百余里内一一找过,不见黄志雄人影,于是便知晓他定是往南山去了。

    

    另一边,黄志雄策马官道,也十分痛苦。

    虎牢城一战,他失去了一切。他自幼立志投军,忠义报国,最终却被朝廷辜负。这么多年来的戎马生涯,出生入死,到头来,报国大梦初醒,却已荒唐了半生。他年少得遇曲和,结拜为兄弟,在这冷漠世间有了相依为命之人。曲和早已将他视为佳偶,心思满满,自己却懵懂无知,一再忽视。曲和最大的梦想,不过是与他携手山水,共度一生,而自己却为了一个荒唐的梦,辜负了曲和。他有幸得遇祖将军、杜将军,相引为知己,亦是志同道合之人。结果祖将军壮志未酬,忧愤而死,杜将军为全忠义,力战而竭。

    果然尘世之中,尽是孽缘。自己拼上了全部,为他们而战,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?只有旁人的冷眼,世人的嘲笑,众人的回避。甚至在他崩溃之际,也没有人会来拯救他。

    黄志雄在下山四年之后,又一次回到了南山寺,跪在住持前苦苦忏悔:“师父,世间纷扰,日跳不堪其忧,还望能够允我重入佛门,日后自当静心侍奉我佛,了此残生。“

    住持悲天悯人地看着他,拒绝了他的请求,扫袖离开,干脆利落。

    他在佛祖面前,仰天大笑:“果然。我黄志雄孑然一人,走火入魔,竟连佛祖都不愿渡我了。“

    住持无悲无喜的声音传来:“黄志雄,你尘缘未了,何苦来我佛门自我蒙骗。解铃还须系铃人,你自去了结尘缘,便可渡了自己,又何须佛祖。“

    待凌李二人赶到之时,黄志雄早已不知所踪。李熏然年纪轻,有些埋怨住持的傲慢。倒是凌远及时制止了他,赔罪道:“住持说得有理。即使住持容了他,那也是治标不治本。于黄志雄而言,如若心魔未除,无论去了哪里,也都无济于事。“

     “远哥,你说黄大哥会去了哪里呢?”一路上,李熏然对凌远的为人处事十分佩服,对他言听计从。“我一直觉得黄志雄应该就在南山附近。毕竟他的牵挂是曲和,而这里是他和曲和唯一的交集之处。”

    李熏然恍然大悟,他想他应该知道地方了。

    后山之中,枫林之内,有茅庐。那是黄志雄为曲和盖的家园。

    凌远从未听他二人提起过这处净地,但是即使初见,也知道他必不在此。深秋时节,落叶满阶。红叶飘零,甚至覆盖了那小小的石径。火红本事喜庆之色,可这一院子,却火红得有些凄凉。

    李熏然懊恼地坐在地上:“如果黄大哥连这里都不曾来的话,那我也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了。”说着,难过得掉下泪来。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浸湿,英俊的面容被扭曲,凌远情不自禁地搂着他,轻声哄着,似是也在哄自己:“他会没事的,他一定没事的。即使不相见,只要天涯之下,各自安好,也算不辜负了。”李熏然信赖地倚着他,心神放松,哭累了之后便沉沉睡去。

    游荡在世间的人类啊,佛祖借给了你们那一刻光阴,待你们看尽世间沧桑之后,便将这光阴收回。为了不被忘记,人与人之间产生了羁绊,于是人的一生又被这羁绊牵引左右,不能逃脱。一个人的肃杀之秋,便可能是一群人的肃杀之秋。

    李熏然和凌远遍访南山诸人,却一无所获。眼看即将入冬,二人只得放弃。临行前,凌远问道:“熏然,你要继续留在竹里馆吗?”“不,我要下山,去当捕快。”“回你家乡吗?”“我父亲已亡故,现在也是孤身一人,去哪里都好,只要能谋得一份捕快差事。”

    凌远奇道“为何你执意要当捕快?”

    是啊,为什么呢?可能是父亲的影响,也可能是黄大哥的影响。斯人已逝,但是他们的精神,他们的教诲,却已融进了自己的骨血,造就了一个新的自己。

     “祖将军、杜将军、黄志雄、曲和,他们都是一心为国,最终却被朝廷辜负。这个朝廷,值得你们这样的忠义之士前仆后继吗?”“我不是为了朝廷。我是为了百姓。朝廷和百姓,从来不是一回事。我愿意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,主持公平呢正义,为百姓伸冤昭雪。”

    黄志雄正是迷失在了这个概念中,才会痛苦,才会疯魔。虽然朝廷负了他,但是河南百姓却对他们爱戴有加。虽然他们看似前功尽弃,但他们的精神,他们的信念,将成为这个民族的脊梁,支撑着这个民族在往后的每一个生死关头,绝地反击,逆流而上。

    李熏然如此年轻,便有如此见地。凌远对他肃然起敬,问道:“那你可愿随我回坞堡?我凌家为世族,定能为你谋一份捕快差事。”

    祖逖将军、杜剑锋、黄志雄、曲和、李熏然。他们在前辈的影响之下,相继走上为国为民的道路。下一个,又会是谁呢?正是这些前仆后继的仁人志士,以飞蛾扑火的勇气,写就了这个民族五千年的英雄史诗。

    人人都说,春播秋收。似乎秋天没有所成,便是一年亏损。可谁又知道,秋收过后,仍可秋种。那萧瑟之中埋下的血泪,沉默于厚重的大地,经过了严冬的洗礼,在来年春天,终会盛开,开始新的轮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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