祺音

我有故事,你有酒吗?

【荣霖】典狱司(下)

本文CP:荣霖

故事背景:民国 · 抗日战争时期

本文篇幅:短篇(三篇完)

文章分类:正剧向

本篇归属:《歌曲具象系列》

*注:正文内容加粗部分为《典狱司》歌词引用或改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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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潘家峪惨案”后,为了防止类似事情再度发生,也为了为遇难同胞报仇,冀东地区的抗日力量将目光转向了“三光政策”的推动者,承德司令部司令竹木纯一。游击队、八路军几次三番策划了袭击,但是由于竹木纯一据守承德城,严兵布防,深居简出,袭击从未成功。

    恰在此时,皖南事变的消息传来。已经陷入深深自责的荣石,又受到了一次重大的打击。不过,在长达五年的敌后抗战中,他早已磨砺心性,辨明是非,在与冀东根据地合作的四年里,他被这些仁人志士的信仰及意志所震撼,并深为之前“百姓麻木不仁”的想法而羞愧。

    皖南事变,将他彻底推向了八路军一方。他向索杰提出申请,申请加入八路军,同时申请入党。

    他不能停歇。因为上级来了情报,竹木纯一即将调往豫北前线,上级要求冀东八路军将他截杀,配合豫北地区的军事行动。一切迫在眉睫,或许,因为竹木纯一送别宴会的请帖,已经送到了荣府。

  “或许,我们还有一个办法。”在三人围炉商议时,许一霖犹豫再三,还是说出了口:“大少爷可以把我安插到戏班中,我唱戏的时候,趁他们不备,开枪射杀竹木纯一。”“不行,你这是去送死!”荣石断然否决。““大少爷,现在是战时,每天都在死人。”“不行,我不会让你去送死的。”“你都可以死,为什么我不能死?”许一霖几乎要咆哮了起来。

荣石愣住了。许一霖一向是温柔的性子,待人平和,从不发怒。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他发火。

许一霖很快意识到失态,他平复了一下心情,道:“大少爷,我文不能安邦,武不能定国,无一所长,唯有戏曲尚可。如今若能凭借此技杀敌,也算了全此身了。大少爷有杀敌之心,我亦如是。”

“一霖,肯定还有其他办法,我们再一起想想好不好?”

“大少爷,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。承德城重兵把守,强攻不易,而竹木纯一遭遇袭击,愈发谨慎,再不见客。这次宴会,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。一旦他坐上了军机,情况就真的无法转圜了。”

荣石默然。抛开所有感情因素,许一霖的计策,最为现实,代价也最小。

“可是日军宪兵司令部把守严密,盘查仔细,如果是大少爷的话可能会通融,但是你是根本无法携带枪支的。再说了,一霖你对枪支生疏,只怕用枪反而会误事。”索杰在一旁道。

    “索管家,枪支不成,可以用剑。如果我唱《霸王别姬》,那么剑作为道具,应该不会被盘查。““那为什么不直接扮上刀马旦的角儿呢?像是《穆桂英挂帅》之类的?刀马旦的武器更为锋利,武打动作更多,难道不是机会更多吗?”“竹木纯一对中国了解颇深,戏曲也多有涉足。以他谨慎的性格,刀马旦的戏,怕是不会被允许。但是虞姬属于青衣,应该不会碍事。”许一霖讲得头头是道。索杰奇道:“情报工作可以啊一霖。你和他也没怎么接触,是怎么知道竹木纯一连刀马旦和青衣都区分得如此之清?”

    许一霖沉默了。荣石忙道:“是我告诉他的。竹木之前和我一起看戏的时候品评了几句,一霖不是懂行么,我回来之后就顺嘴告诉他了。”

    容不得荣石反对,许一霖直接通过索杰向上级汇报了行动计划,并获得了批准。为了保证计划的成功,上级派来了一个助手协助他的工作。

    何鸣,自幼学习戏曲,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一直潜伏在冀东地区,伺机配合抗日活动。

    虽然寒冬腊月的天气,但是许一霖和何鸣顾不得许多,为了能够密切配合,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排练着曲目,挑选最适合的时机下手。索杰则协助荣石,想方设法将何鸣和许一霖安插入戏班内部。

    

    次日,便要上阵了。

    这一天,许一霖和何鸣最后一次练习,荣石和索杰站在廊下观看。红梅、白雪、冬青、水袖、丹衣。许一霖身段轻盈,动作流畅,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略施粉黛的脸上,莹莹浅笑,似是虞姬在安慰项羽,又似是许一霖在安慰荣石。双剑齐舞,美不胜收,眼花缭乱间,宝剑一杀击出,稳稳地刺穿了堂下的木板,正中红心。

   “没问题了。”索杰检查过之后说:“一霖,只要到时候你别太紧张,这个准头和力道没有问题。”

   “哎,知道了。”许一霖轻轻地应着:“那如若无事,我便先行回去收拾了。”

    次日一早,许一霖会同何鸣,早早地收拾行李,跟随戏班前往宪兵司令部。离别时,许一霖十分轻松,看向荣石笑道:“大少爷,我说的话可别忘了。大少爷、索管家,再会。”

 

  入夜,荣石又成了那个盛气凌人的荣大少,在索杰的陪伴下前往赴宴。

    日本司令部人来人往,人们纷纷与竹木道着“恭喜”,竹木更是因为此次升职而喜笑颜开。荣石看了看座次,挑了一个能够直观地看到舞台的座位坐了。

    戏一个个地唱,荣石面无表情地看。时间一秒秒地过,荣石坐立不安地等。

    “自从我,随大王东征西战,受风霜与劳碌,年复年年。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,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。”许一霖一出场便惊艳四座,饶是荣石也内心一动。

    他极少见得许一霖如此盛装的模样。自从五年前许一霖在日本司令部唱过《贵妃醉酒》后,便在没有如此正式地登台演出过。而那出《贵妃醉酒》,也被荣石鄙夷之至,并未认真看过,更何况那时他们并未相识。

    原来他在戏台上,竟是这样得好看,这样得生龙活虎,这样得光芒万丈。

    举手投足,身段柔软动作潇洒;一颦一笑,美目流连顾盼神飞。他是如此地投入,以至于荣石不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虞姬,还是他在借虞姬的唱词吟咏自己的经历。

竹木纯一酷爱中国戏曲,看得入神。荣石亦看得入神。值得庆幸的是,他终究是认真地看了他的戏,虽然那熟悉的脸已经浓妆艳抹。“果然还是略施粉黛的好啊。“荣石痴痴地看着,细细地想着:“这样方不负一霖的清秀眉眼。”

看过故人终场戏,淡漠最适宜。

剧情渐入高潮。虞姬在霸王歇息之后,帐外独自流连,四面楚歌渐起。

荣石慢慢地闭上了眼。《霸王别姬》的结局,他早已知晓。而这五年承德争斗的结局,竹木纯一的结局,许一霖的结局,他也已经知晓。

他多想冲上舞台,去把他拽下来,拽着他离开这龙潭虎穴,可是他不能。大敌当前,个人的爱恨情仇实在不足为道,即使他们会被这愧疚纠葛一生。

一个打袖,利索干脆,声音响亮。荣石慢慢睁开了眼,回忆着接下来的剧情。

一个转身,身姿灵动,流畅潇洒。荣石贪婪地看着台上,用尽了一切的力气,想把许一霖的眉目身影,深深地刻在脑海里,再不忘记。

怕是看破落幕曲,君啊江湖从此离。

 

高潮开始,虞姬舞剑。

鼓声铿锵,急如骤雨,令人心弦紧绷。京胡哀转,婉如游丝,令人顿感凄凉。荣石心跳急剧加快,无暇顾及之前的思绪,紧紧地盯着许一霖的动作,手指不禁随着鼓点,一下下敲击着桌面。

剑如游龙,气贯长虹。许一霖神情坦然,丝毫不乱,观众聚精会神,连连鼓掌。似乎只有荣石一人心神不宁。又一串连贯急促的动作过后,许一霖一个利落的转身,双剑随之飞出,眨眼之间,便刺透了竹木纯一的胸膛。竹木纯一瞬间的惊愕凝固在了脸上,他口鼻流血,只说了半句话:“死なせるな!”(抓活的)

正是这半句话,让许一霖避免了被乱枪打死的命运。竹木纯一搞了一辈子情报工作,即使突然被杀,刺探情报的本能也让他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——抓捕许一霖,严刑拷打,以此为缺,消灭承德地区的抗日力量。

日本宪兵如潮水般涌来,架枪以对。许一霖并不慌乱,只是在台上看着荣石,嘴角微微翘起,笑得坦然却又凄凉。他双目本就明亮清澈,如今似是蓄了泪水,更加让人怜惜。

身边的所有人都在惊慌地动,或是逃跑,或是包围,或是躲避。只有荣石与许一霖,就这样静静地站着。四目相对之时,许一霖眉眼稍稍动了一下,那目光似是包含了期待,又充满了不舍。

荣石缓缓地举起了枪。不负“神枪手”的名号,他臂膀极稳,没有丝毫晃动,三点一线,扣动扳机。

枪声响处,宾客更加慌乱,四处逃窜。日本兵面面相觑,不知所往。许一霖向后倾倒,戏台上鲜血喷溅,红白混杂,一片狼藉。

那样好看的脸庞,那样清秀的眉眼,以后再也看不到了。

 

“大少爷,一霖有一事相求。”

“讲。”

“一霖行刺以后,无论得手与否,希望大少爷能够当场枪毙一霖。”

“你这又是为何?你若入狱,我们定会去救你。”

“不必,因为不值得。代价太大了。”

而且,许一霖一身傲骨,不愿被其生擒,再次受日本人的折辱。

而且,只有这样,才能保全荣家。

因着以前的事情,竹木身边的副官,记得许一霖的脸,也记得许一霖是荣家戏班的人。事发后,一旦被副官指认,只怕荣家上下百余口人,都得成为刀下亡魂。

唯一的办法,就是让许一霖不被任何人认出。

这才是许一霖真正请求荣石所做的。

荣石自幼学枪,枪法精湛。他终其一生都不会想到,自己的枪口,会对向朝夕相处之人,夺去他的生命。

当年他们第一次纵谈时事,荣石笑着拍他的肩膀,说你这身子骨,在舞台上连大刀都舞不动,报国还是算了吧。如今,许一霖用事实证明了他当年的铮铮誓言:“大少爷,戏子也可报国。”

死得其所,快哉快哉。

 

当夜,索杰经手了两条消息。

“事成。”

“与会代表一致同意荣德同志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员。”

 

因为荣石当场击毙刺客,有包庇之嫌。日本人囚禁了他,展开了各种调查。两个刺客,一个被毙,一个自刎,身份都无法确定。再加上承德百姓听说此事之后,以这两人为英雄,人人称颂,配合消极,因此日军无从查起。再加上荣石解释自己不懂日语,听不懂竹木长官的遗言,再加上当时为竹木长官报仇心切,所以一时激愤才失手杀了刺客。日本人找不到荣家和刺客的联系,只好放了他。

    待他回到家时,已经到了许一霖头七。头七之日,回魂之夜。荣石一人在屋内灌酒,念念叨叨,嘟嘟囔囔,回忆之前的点点滴滴。

许一霖生前一介戏子,受人轻贱,流落四方。纵然舍身为国,为百姓道,却无名无姓,不留痕迹。

谁还记  初春时几君识你那笑意。  

谁还记  在夏末里优伶海棠一曲。

谁还记  深秋季你我从此陌路两立。

谁都不记得。只有荣石记得。许一霖轻轻地来,悄悄地走,在世间停留了一遭,却什么都没有留下。

“君归罢,我悔罢。与君来世聚。”

将近子时,荣石喝得酩酊大醉,但还记得头七的规矩,东倒西歪地摸上床睡了。头七之夜,亡者魂归,家人必须回避。即使没有睡意,也必须上床闭眼。如若家人被亡魂看到,会让其产生不舍之情,影响轮回投胎。

荣石喝了不少,睡意渐渐袭来。酒醉朦胧间,看见许一霖笑意晏晏地走了进来,仍是那眉眼清秀的模样。荣石不觉得支起了身子,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七七事变那夜。那一夜,自己也是大醉,那一夜,他也是这么走了进来。

许一霖在床边坐下,伸手抚摸着荣石的脸,带着几分抱怨:“真是的,多大的人了,还是这么不保重自己的身子。喝多了,明天头痛的还不是你。”荣石抓着他的手,不可置信地望着他,另一只手也不禁地摸上他的脸:“一霖,疼不疼,子弹那么快,那么硬,你一定很疼吧···”说着,他便哽咽起来。

 许一霖贪恋地在他手上蹭了蹭,安慰道:“不疼。你看,都好了。乖,荣石,不哭了。”荣石抓着他,哀求道:“一霖,你不要走了。我们一起抗日,一起把日本人赶出中国,你说好不好。”许一霖依旧是浅笑着:“荣石,人鬼殊途,死生由命。看开些,你有你需要做的事情,我也有我需要做的事情。”“你还有什么愿望?你给我说,我帮你实现。”“我还有一件事情,今夜归来,便是为此。”“你说。”“荣石,我做了献祭的虞姬,你就可以不用成为悲情的霸王。多好呀。因为我是多么爱你啊······”说罢,许一霖长叹一声,消失不见。

 荣石猛地惊醒,屋内空无一人,窗外已经四更。虽然万籁俱寂,但荣石仍然觉得最后那一声叹息,还在这屋内久久回荡,空留余音。他心如刀绞,多日以来积攒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,压抑着抽泣了起来。

 宿醉朦胧故人归,来轻叹声爱你。君还记,铁马将军哽咽若孩提。

 

竹木纯一遇刺身亡,日军只得临时换调其他将领前往豫北前线。再加上豫北地区的抗日军民殊死抵抗,豫北一带日军攻势得到遏制,日军的战略布局被打乱。直到1944年著名的豫湘桂会战爆发,胶着形势才被打破。

许一霖过世后,荣石继续坚守在承德地区。直到1945年9月23日,承德光复。此时,距离1933年3月4日沦陷之时,已经过去了12年,共计4587天。

承德光复之时,荣石已经家财散尽,孑然一身。在十二年的斗争里,他的弟弟妹妹为国捐躯,所有家资都捐献抗日。连他自己,都不复最初荣大少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。

但他是幸运的,他活到了抗战胜利。漫漫十四年的战争中,又有多少人没能走到最后。走到最后的,无一不是满脸沧桑,看尽世间愁苦。

 

“如果当时死在日本人手里,也挺好。”又是一个雪夜,荣石午夜梦回,瑟瑟想到。

梦境里,那人仍是年轻时的模样,活跃在戏台上,吟唱了一曲花好月圆的《贵妃醉酒》。凤冠霞帔,光芒万丈。而自己,也是当年桀骜不驯的样子,坐在台下仔细地欣赏着,时而与他四目相对,相视一笑。

他衣衫单薄,头发斑白而杂乱,又如野草般干枯。靠在墙壁上,荣石慢慢回味着梦境中的那人,这是绝望的生活里不多的一点甜蜜。

昨夜梦又回,商台末子添新衣,旧曲又一局。

外面天快亮时,一群孩子气的年轻人涌了进来,七手八脚地拉他起来,铁链子叮铃哐啷地响着,昭示着自己的存在。他踉跄起身后,那群凶悍的年轻人又拿来了一顶高帽,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“资产阶级走狗”“卖国奴”“狗汉奸”等字。“一霖,当年你束发髻,戴高冠,登戏台。你瞧瞧我这样像不像你?”他神智似有些混乱了,嘟嘟囔囔地说着。帽子戴正后,他们便推搡着他出了大门。外面天寒地冻,大雪纷飞,但是仍然挡不住一片红。

北雪踏典狱  洒盐纷飞惑朝夕 青倌缠头碧 似故人束发髻

 

到了现场,他们大喊着细数着荣石的罪过。

第一,和日本人合作,当了日本人的里长,背叛了国家。第二,荣家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,雇佣了近百奴仆,欺压劳动人民,背叛了人民。第三,枪杀了刺杀日本人的民族英雄,背叛了革命。

··· ···

 荣石麻木地听着,听到最后,他忽地笑了。他的一霖,虽然未能留下姓名,但至少,他被后世认为是民族英雄。他曾经无数次地悔恨,为什么一霖早死而自己独活,而如今,他竟如此庆幸。他能以民族英雄的盛名落幕。而自己,恐怕只能以汉奸之名身死了。

 围观群众愤恨不已,这个狗汉奸,在听宣罪名的时候,不但不思悔改,居然还敢笑。真是藐视革命!藐视人民!

那些年轻气盛的孩子们上去,一顿拳脚,一定要让他尝尝厉害。

可是任凭他人如何咒骂,如何厮打,他却始终笑着。直到头头喊停后才发现,原来他的笑容早已凝固在了脸上,不会消失了。

他终究,还是负了许一霖的愿,成了悲情的霸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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