祺音

我有故事,你有酒吗?

【杜方】【ABO】野天鹅(一)

当冬天到来的时候,燕子们就会向南方飞去。跨过山海,有一个遥远的国度,那是一个强大的国家。皇帝方步亭,深沉威严,帝王气象;皇后孟氏,出身名门,母仪天下;太子方孟敖,一表人才,文武双全;二皇子方孟韦,沉静内敛,人品贵重;公主方氏,可爱伶俐,天之娇女。

然而这一切,都戛然而止于那场东巡围猎。在那次东巡中,国舅突发叛乱,孟皇后和公主身死乱军之中。而皇帝方步亭,则在太子方孟敖的拼死掩护下,狼狈逃脱。

“儿臣正是为了父皇和母后的安危,才在前线浴血杀敌,几乎以身殉国。父皇在后方,兵锋未及,为何却护不住母后和妹妹的周全?”

方孟韦永远忘不了,兄长方孟敖拖着半条命回来时,质问父皇的场景。他一直认为顶天立地的大哥,字字泣血,声声含悲,何等愤怒,何等悲伤。

“孟敖,你要知道,当时事态紧急,后方大乱。你母亲和你妹妹乃是女眷,长于深闺,从未涉足此等险境。危困之下,蒙遭大难,朕也是痛心不已。”

“父皇,国舅兵力,皆被儿臣率军抵住。母后之死,究竟是真的有奇兵突袭,还是父皇放任不管?”方孟敖放声大笑,针锋相对。

皇后孟氏,出身世家大族,兄弟子侄多任要职。在夺位之争中,孟氏一族立下汗马功劳。方步亭即位后,根基尚浅,为了稳固统治,不断打压宗室皇族,大力擢升皇后家族,使得孟氏势力大涨。而方孟敖,自幼与母亲亲近,自然与母亲家族关系匪浅。

“太子,你这等目无君父的言论,是该对朕说的吗?”方步亭龙颜大怒,拂袖而去。

从此,朝臣皆知,因为皇后之死,皇帝与太子彻底决裂。经此一事,皇后乱军遇害,国舅兵败自尽,孟氏家族衰微。

方孟韦当时年纪尚小,因为突然染疾,所以并未随行,而是留在京中养病。这一留,竟躲过了生死之劫。

“孟韦,你错了。父亲是不会让你死的。”方孟敖擦拭着母亲留下来的玉玦,冷淡地说:“这一次的围猎,本身就是个阴谋。父亲忌惮母亲家族的势力,所以才痛下杀手。我年纪最长,深受孟氏外戚拥戴,为父亲所不喜。父亲不过想借他人之手,行废长立幼之实,重振皇族方氏的威风而已。”

方孟韦摸着自己的玉玦惶恐不已。一直以来,他都认为,这个皇位,这个国家,都是该属于他大哥的。他对这一切从无半分肖想。他的大哥,已经分化为了一个强大的乾元,而他,尚未分化。分化成乾元,十有一二,何其难也。他的父皇向来谨慎,怎会因为十有一二的概率,置国家的安危于不顾。

方孟敖冷笑道:“我是嫡长子,是国家正统的太子,又是出兵救驾的功臣,凭他是皇帝,也休想轻言废立。这万里江山,有孟氏的一半功劳。该属于我母亲的荣誉,任谁也休想夺走。”

正如方孟敖所言。在礼法制度面前,皇帝也是无能为力。即便皇帝继立新后,也未曾动摇过方孟敖在朝臣中的巨大声望。毕竟朝臣们都清楚,方孟敖为皇帝原配孟皇后所出长子,稳居太子一位十数年,国本所在,名正言顺。尽管孟氏已平,但其影响和根基尚在,方孟敖仍然深受这些孟氏遗臣的拥戴。更何况,就方孟敖本人来说,文武双全,又有救驾平叛之功在身,实在是人中龙凤。

还有一点,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。那就是方孟敖已经分化成了一位强大的乾元,这是非常难得的。毕竟皇帝方步亭子嗣稀薄,现在又垂垂老矣,这位新的程皇后能否顺利诞下皇子尚且未知,更遑论这皇子能否分化成稀少的乾元。

政治投机,当然是捡着中标率大的来。

封后典礼上,众朝臣们都很稀奇,这位继立的程皇后,究竟是有什么狐媚手段,能让威严矜持的当今圣上对她情有独钟呢?

程皇后,名讳程小云。与世家大族的名门闺秀孟皇后不同,她出身寒微,来历成谜,也并非天人之姿,纤细柔弱,温婉和顺。清单素雅的长相,显然与那气势磅礴的皇后服饰不相匹配。这程皇后入主中宫后,朝臣们明显感觉到,太子和皇帝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。

不久,方孟韦便在程皇后的安排下,出宫迁到了一处皇家行宫里,等待分化。出宫分化,这是皇家的传统。当年太子方孟敖的分化,便是在这里进行的。只是,时过境迁,今非昔比了。这处行宫,原是孟氏家产,作为孟皇后的陪嫁成为了皇室的行在。方孟敖分化之时,正逢方孟韦出生,那是孟皇后最得宠的时候,这处行宫作为皇后陪嫁,自然也是富丽堂皇。随着孟氏的失势,这里受到皇帝的冷遇,也逐渐荒凉了下来,只剩下一些基本的仆从负责洒扫,全无往日风光。 

尽管方孟敖极力反对,方孟韦倒全然不在意这些。母后的陪嫁,大哥的分化之所,都让他觉得这处寥落的行宫分外亲切。临行前,他全然不理解大哥眼中的担忧和关切,反而一再安慰大哥要保重自身,等自己分化完后就会回来。

在行宫的日子分外无聊。程皇后考虑到行宫废置已久,便派了很多人手前去服侍方孟韦。只是分化之期,需在内室安置,不能外出随意走动,倒让方孟韦无所事事。这里处于山野之中,消息闭塞,他只能望月怀人,希望大哥一切安好。

终于,一日晨起,方孟韦突发高热,头昏眼花。这是分化的征兆。随侍发现之后,立刻紧闭四门,派人快马回宫禀告。方孟韦独自一人被关在内室,他昏昏沉沉,不辨时日。朦胧间,只见有一人走入,他定了定眼神,却还是只能看到一片重影。那人戴着绛紫色斗笠,低着头,看不清脸。那人走上前来,伸手覆在了方孟韦的双眼之上,继而用一块紫色的绸缎盖住了他的脸。通过短暂的肌肤接触,方孟韦判断,这是一个女人的手。

随后,方孟韦便感觉到她在布置些什么。他想伸手扯掉脸上的绸缎,身体却没有丝毫的力气。正挣扎间,突然听得一片铃响,接着那人便念念有词起来,房间里弥漫起了香火之气。

是巫术!

方孟韦顿时清醒了起来。他母后曾告诫过他,巫术乃邪术秽物,不登庙堂。在这分化的关键当口,却有人对他施以巫术,这人到底想干什么?这么想着,他奋力挣扎起来。那人见他挣扎,咒语便念得愈加急促。突然间,方孟韦感到一阵晕眩剧痛袭来,全身突然软绵无力。他惊恐万分,只听见那人一声叹息,继而掩门离去。而室内,另一种气息逐渐强大,覆盖住了原本呛人的香火味儿,让他神清气爽了起来。那种气息,好似天上的皎皎白月光,清冷疏离,分外空灵。

他的分化完成了……

良久过后,方孟韦只觉地周身的力气似是回来了一点,他拼尽全力起身,挣扎着朝门外走去。他分化成了一个什么?他不知道,但他也不关心。他现在唯一挂念的,是宫中的大哥。

皇子分化,是国家的大事。这关系到国本之立,联姻之事。因此,皇子在分化期间,向来都是太医亲临,严密保护。而这一次,居然有一个巫师潜入,并意图干扰他的分化。这一定是父皇授意,看来,宫中有变。

左右侍从横加阻拦,不许方孟韦出宫门半步。正僵持间,宫中来旨,传皇后诏命,要方孟韦入宫。在进宫的马车上,太医这才告诉方孟韦,他分化成了一个坤泽。

方孟韦有些许失落。坤泽唯一的用处,便是替乾元繁衍子嗣。除此之外,行军打仗、为政治国皆不可能。毕竟坤泽是用来承欢的,在面对乾元的信息素会意乱情迷不说,仅是一个月一次的发情期,就足够将他们限制在深宅大院之中。方孟韦原本希望自己能够像大哥一样,也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乾元,去帮助大哥荡平海内,现在看来,这一切都不可能了。

希望大哥不要不高兴。方孟韦暗想着。

 

谁知一入宫,他便被软禁在了内室之中,不得外出。方孟韦愤怒不已,他要去见大哥,他有很多话想对大哥说。纵使他年纪尚幼,受母兄庇护,从不涉及政治,但由于自小生长于皇宫之中,天生的政治敏感告诉他,宫中一定出事了。可是任凭他如何捶门,左右侍卫也没有动作:“殿下,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,我们也不敢做主。娘娘说了,本朝祖制,皇子在分化完毕之后,不面见陛下,不能随意走动。殿下稍安勿躁,娘娘已经前去请陛下了。”

方孟韦怒道:“行,我不出去。太子殿下在哪里?我要见太子殿下。”提及太子电线,门外的侍卫只是推说不知,方孟韦闻言,愈发心慌。他刚刚分化,信息素并不能控制自如。现在情绪激动之下,他的信息素便倾泻而出,只是宫中侍卫皆为中庸,无法辨别而已。这时,只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怒吼:“孟韦当真分化成了坤泽?真是天亡我朝!”然后,便是摔东西的声音。

他听出来了,这是他的父亲,当朝皇帝方步亭。他的父亲最终没有进来,而是拂袖而去。他的继母,程皇后推开了屋门,为他草草主持了分化仪式,算是宣告方孟韦的成人。

待仪式结束后,方孟韦急不可耐地奔向太子府,却愕然发现太子府早已被封,人去楼空。他问询左右,左右只是摇头,他前去面见父皇,方步亭也并不召见。他去问众大臣,众大臣更是三缄其口,与之前的热情截然不同。

他已经分化成了一个坤泽了,注定不可能继承皇位。在众大臣眼中,他已经失去了最大的本钱,自然没有人愿意再去追随他。

方孟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府中,却发现中书令崔中石早已在此等候多时。崔中石是受孟氏举荐,方才步入仕途,向来与太子交好,但与方孟韦并未接触太深。

方孟韦心中猛地一沉,觉得大哥一定是出事了。

原来方孟韦被送往行宫之后,方步亭因太子冲撞程皇后,以“大不敬”的罪名将其外放边关。这一下,朝中的政治平衡被打破,人心思变,局势动荡。京中有风言流语,有人认为方孟韦会继承大统,也有人认为太子被废只是根除孟氏的一个信号,皇帝会等待程皇后生子之后,继立程皇后之子。朝廷之上暗流涌动,朝臣们都纷纷自谋生路。结果,正在此时,行宫却传来了方孟韦分化成坤泽的消息。

方孟韦是孟氏家族最后的希望。这一下,所有人都知道,孟氏家族真的大势已去,无力东山再起了。皇位,向来只会传给乾元。而坤泽,只会被当成联姻外国、笼络臣下的工具,绝无继位的可能。

怪不得,怪不得此次回宫,所有人都对自己疏离怠慢。方孟韦怔怔地坐下,原来,他的父皇当真如此冷酷,对服侍了他二十年的母后毫无夫妻之义,对精明强干的大哥毫无父子之恩,甚至对于他,在得知了他成为坤泽之后,连面都不愿意见,直接拂袖而去。

大哥分化成了乾元,对父皇而言,便是威胁。自己分化为了坤泽,对父亲而言,便成了累赘吗?方孟韦的眼泪流了下来,父皇,您到底要儿臣如何做,才能满意?

崔中石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年,心中不免有些恻然:“殿下,得闻殿下分化成坤泽之后,陛下之所以动怒至此,想必是器重殿下,希望以社稷传之。孰料天意如此,非人力可变,故而惊怒非常吧。”

“论文治武功,大哥之才,十倍于我。大哥倒是乾元,人中龙凤,父皇不还是防备万分。”方孟韦的声音毫无温度:“哥哥是乾元,做父亲的却充满敌意;弟弟成为了坤泽,做父亲的却更加愤怒。说到底,还不是因为我们的身上流着孟氏的血,所以才被皇上如此猜忌!”

崔中石无言以对。这个刚完成分化的少年,是天生的皇族。虽然之前被母亲和兄长保护得很好,从未涉足过尔虞我诈的朝堂,但是却在一夜之间,迅速成长,看透了这场针对孟氏的血雨腥风。因着是敏感时期,崔中石不敢多呆,只能一再嘱咐方孟韦收敛情绪,多多留意,不要授人权柄,然后便匆匆离去。

是夜,方孟韦独自一人蒙着被子,看着窗外的月光流泪。设计国舅,害死母后,赶走兄长的罪魁祸首,就是父皇方步亭。方孟韦无声地哭着,他恨,他恨所有人,恨父皇的刻薄寡恩,恨继后的狐媚惑主,恨帝王皇家的骨肉相残。

既然他爱的所有人都不在了,那这座皇宫,于他而言无异于囚笼。他是坤泽,日后父皇一定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程皇后的孩子身上,自己的地位只会愈发尴尬多余。而自己,只会作为一个巩固他们统治的工具,被赐婚给一个拥有强大权势的乾元,替他生儿育女,供他发泄享乐。

自己的一生,似乎都看尽了。思及此处,方孟韦不再犹豫。他趁着夜色,偷偷地溜出宫去,他要去寻找他的大哥。他宁可与自己的大哥在宫外潦草度日,也不想在这公门王府中苟且偷生。

出了皇宫往北,走出京城,便是茫茫森林。他行了数日,终于不辨路径。正焦虑间,他突然看到一位老婆婆坐在路边纺纱。

“老婆婆,你知道哪条路通往北方的边关吗?”方孟韦上前,行了一礼问道。“北方的边关?老身不清楚。”那老婆婆答道:“老身日日在这里纺纱,也有个年头了,还真没出过这片森林。”

“那您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玉玦的公子?他大概几个月前经过过这里。”方孟韦急切地问道。

那老人想了一会儿,道:“戴玉玦的公子没见着,但是戴玉玦的天鹅倒见过一只。”

方孟韦愣了愣:“我说的那个玉玦,是红色流苏,上面雕刻有‘孟’字的……”

“对,是有一个‘孟’字,戴在那天鹅的脖子上。”老婆婆指着远处的一个鼓楼道:“看见那个废弃的鼓楼了吗?那只天鹅晚上便会在那里过夜,你去那里就能见到了。”

怀着极大的疑虑,方孟韦便藏在了那鼓楼里。不多时,夕阳西下,只听见一阵翅膀噗搜的声音,一只翼展巨大的天鹅便飞了进来。方孟韦吃了一惊,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天鹅,一个成年人骑乘上去也是绰绰有余。仔细一看,它那脖子上,当真戴着一枚玉玦,和母亲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。

戴夕阳完全消失之时,那天鹅周遭弥漫出莹莹白光,白光灭处,一个挺秀的青年站在那里。

那分明是他的大哥。

“大哥!”方孟韦带着一声哭腔,从藏身之处跑了过去。方孟敖乍见方孟韦,也是满脸讶异,但随即,巨大的欣喜便冲淡了其他的情绪。他用力地抱紧了许久未见的弟弟,任弟弟在怀中放肆大哭。

毕竟这个世界上,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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